父親在山之深處租了一幢破舊的老房子，經(jīng)過修整，成為我們一直夢想的度假之所，我因此得以結(jié)識在山腰上居住的黎姐。黎姐從廣州來，已經(jīng)退休，我與她僅有二面之緣，不過以后我們將成為經(jīng)常往來的鄰居。
    第一次走進(jìn)黎姐家，是與父親上山時，為黎姐捎抓了幾包中藥捎去。黎姐家的房子就在上山的必經(jīng)之路邊，父親之前一再強(qiáng)調(diào)，在自家房子未修妥之前，如果要進(jìn)山，可以住在她家里，“裝修得非常好，樓上可以住很多人”。在被父親幾番夸贊之后特地去參觀她的房子，也與黎姐第一次相見。黎姐50歲多一點，白凈斯文，瘦削身材，和善有修養(yǎng)。房子卻并不是我想象的那種現(xiàn)代化民宿，而是一幢古老、質(zhì)樸的平房。廳堂直通開放式廚房，土灶臺與電磁爐并在，老舊的木柱子裸露在磚墻之外，閣樓及樓梯是后來裝修，均為杉木材質(zhì)，沒用任何涂料。四處掛著不同風(fēng)格的手工繡片，展示著她的個人喜好。堂屋的門前放著張小桌子，鋪著墨跡未干的大字。屋前小院整潔，種著些苦瓜、絲瓜、紫蘇、秋葵之類。那次未多交流，我們便急促上山了。

    第二次與黎姐接觸，是在房子修繕完畢之后，我們在山里度假，父親來送補(bǔ)給，在路上稍上了黎姐，邀請她上來吃飯。黎姐一個人住，抓串鑰匙，就可以隨時動身。黎姐走進(jìn)我們的院子，我有點意外，她輕輕放下一只購物袋，解開袋口，里面跑出來一只小黑狗，原來是父親抱來的看門狗，她幫忙先提進(jìn)來。父親還在停車，我與黎姐就先在院子里交談，自來熟。她送給我一瓶酵素，是用山上采摘的野胡柚做的。我在園藝論壇見識過酵素，壇里許多追求天然生活的人謂之好評，似乎有許多大作用，但我并未真正了解。打開聞了下，是間于果醋與果酒之中的味道，挺好聞的。她說她現(xiàn)在洗餐具基本不用洗滌劑，都用酵素，遭蚊蟲叮咬后用原液涂抹，可以迅速止癢，還可以潔面、洗發(fā)、作為園藝肥料，諸多功效。我表示很有興趣，聞名不如一試。見頗為識貨的樣子，黎姐很開心。那天正好陰天，我們在院子里擺了張小幾，大小朋友一起吃午餐。黎姐不喝酒、不嗜辣、不喝飲料，飲食清淡，飯量也小。
    與黎姐短促地會面二次，對她的生活略有了解。她一個人住在那幢房子里，除了自己的臥室，樓上還有大面積的木質(zhì)榻榻米通鋪，如果接待徒步的朋友，加上打地鋪，一次接納十幾人不成問題，比起在野地里扎營，不知要舒適多少。不過我猜她從未這么想，只想著如有三五朋友想體驗山里生活，來此小住，在夏天是十分涼爽悠閑的。她也買了父親在用的柴火爐，但是不會用，那天就仔細(xì)觀察了父親使用的過程，然后又借鑒了父親處理屋檐排水的巧妙裝置，表示不久就要效仿動工。聽起來修繕房子不該是一位50歲的大姐所為，然而她說起來卻十分認(rèn)真，詳細(xì)詢問了細(xì)節(jié)、原料，以及自己做不到的那些部分，該怎樣解決。
    父親住進(jìn)山里是為了健康，年輕時在部隊里得過結(jié)核，又抽多了煙，肺不好。雖然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戒煙十幾年，但仍然常常肺炎咳嗽，山里空氣好，咳嗽少多了。他是矛盾的，因為明明山里沒有手機(jī)信號，十分難得，他卻認(rèn)為不夠方便，花了比城里貴很多的錢裝了寬帶，這樣就可以一邊過山野生活，一邊炒股了。真是好笑。山里野菜很多，還有荒棄的園子可以開墾種菜，竹邊筍四季都有，遍布竹林，與竹林的主人打聲招呼就可以隨取隨用，美味極了。等菜園子規(guī)模成就，則生活完全可以自給，幾周才需下山一次。不過山里蟲鳥數(shù)量驚人，種菜免不了要與之斗智斗勇，也是個辛苦活。溪水的源頭是山泉水，水從山石縫里滲出來聚成水潭，再往山下流淌匯成小溪。從泉眼取水，干凈清冽，可以直接飲用。從這里再往上已沒有路也沒有村子，山的那邊是更深更原始的山。我尋找很多年的河流的源頭，竟就在這里，真是感慨萬分。

    黎姐在看過我們的房子后表示自己沒有選對最好的地方，面露羨慕。聽我提到在溪里洗碗洗衣服會污染河流，她認(rèn)真地與我分析：河流會稀釋、凈化一切，我們的這點化學(xué)物質(zhì)，對河流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，根本不用擔(dān)心。而且在河里洗東西可以大大減少洗滌劑的用量。她還告訴我她之前一直住在都市，初到山里時一直不能接受蹲在河邊洗東西，后來才漸漸習(xí)慣了。她說在河里清洗完的東西特別干凈。父親也笑著說，世代的人類都沿河而居，從未聽說被日常洗滌污染了河流。
    說笑間，午餐就結(jié)束了。我們燒水、喝茶繼續(xù)閑聊。父親忙著用鋤頭掩埋裸露的水管和電線，開排水溝。房子邊上就是山壁，樹在山邊斜長下來，四處都是肥沃的腐葉土。 孩子們在為小黑狗取叫什么名字而爭吵，黎姐笑吟吟地與我搭著話，像相識多年的舊友。等孩子們?nèi)ノ缢耍鹕砀鎰e，執(zhí)意不要車送，而是徒步往山下走去。也好，一路上山風(fēng)習(xí)習(xí)，竹林低語，何來辛苦或者寂寞，這山路之中的意境，就是她千里迢迢奔來尋找的東西，這點路她也一定早就走習(xí)慣了。
    過簡樸、淡泊、緩慢的生活，是我一直向往的。這里有我想要去探索的植物森林、昆蟲世界、“清泉石上流”，沒有灰塵的家。每天用很長的時間沏一壺茶，看一本書。沒有電視的嘈雜，看不到天天上演的可怕新聞，手機(jī)也不會突兀振響?？墒且欢ǖ靡窭杞隳菢油诵萘瞬拍軐崿F(xiàn)嗎？聽父親說黎姐平時只在夏天來住，只為這里天然的暑涼。也是，山里的冬天應(yīng)該會比較清冷，不是那么容易度過。父親還說去年夏天她帶著老母親一起住。她的母親今年為什么沒有來？她有愛人嗎？有孩子嗎？如果有孩子，那是否有孫輩了？秋涼之時她會去哪里？這些問題還不適合在現(xiàn)在提問，以后也許能有機(jī)會了解到。在這清冷的山村里，只剩下最后幾位老人居住著，幾乎每一幢房子都呈現(xiàn)著時間帶來的破舊感。在那些矮墻半塌的院子里，野茶樹碩果累累，樹下雜草叢生，自生自滅的鳳仙花正怒放著，屋后堆放著破舊開裂的木制工具，檐下淺溝里長滿青苔。一扇扇舊式大門緊閉，鎖環(huán)生銹，對聯(lián)發(fā)黃，不知今夕是何年。山民們都響應(yīng)政府的脫貧號召搬到了山下的鄉(xiāng)里，蓋起整齊劃一的樓房，交通和孩子們的上學(xué)問題因此無憂。就那幾位老人不愿放棄大山，不愿意棄自己的回憶，所以留在了山里。父親雖已退休，也是老年人，但與他們的高齡相比，又是差了一輩，加之有車代步，于是上下山捎路，代購東西，基至送到城里看病，都一應(yīng)承擔(dān)了下來。父親自己說，修繕房子時，在深山里諸多不便，工人們免不了要歇腳吃飯、借用廚房和工具什么的，多虧大家關(guān)照了。與黎姐也是這種感覺，雖然走起來挺遠(yuǎn)的山路，但已是最近的鄰居，大家一定要互相照顧。
    黎姐今年要住到幾月，我會親自去問。我還準(zhǔn)備了一盒精美的杭式絹扇，準(zhǔn)備下次進(jìn)山時贈予黎姐作為回禮。我已與她約好一起進(jìn)山采摘野胡柚，親見并詳細(xì)學(xué)習(xí)制作酵素的過程，雖然在論壇學(xué)做酵素并不會難倒我，但是跟著黎姐一起做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，還能用上一流的純天然物材。黎姐一定會歡迎我。

皮膚科   包真